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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骄傲

在识别《胡先骕全集》图版汗青人物挂狂传奇手游下载的过程中，有张照片最考验我们的聪慧：旁边的人都认出了，却偏偏认不出最凸起的C位挂狂传奇手游下载！

中国科学社第十四次年会摄影，1929年，北京燕京大学（编号为做者所加）

带头大哥

1929年8月21日下战书6点，中国最重要的民间学术团体——中国科学社的第十四次年会，在北京西郊燕京大学的贝公楼前留下了那张六十一人的大合影。有了两年多辨识民国汗青人物照片的经历，我们总共认出了此中的四十多位。第一排尤其认得全：1号吴雷川，2号任鸿隽，3号姜立夫，5号翁文灏，6号竺可桢，9号俞大絪，10号曾昭燏，11号黄人望，12号何鲁，13号胡经甫，可正中间的7号是谁？

那位不出名的7号先生身段高峻，平头华发白须，年约六十，不戴眼镜、布衫布鞋、肚子微腆，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似有一股粗朴的武夫之气，在一大群细细瘦瘦、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中间很是高耸。于是我们管他叫“带头大哥”。

种种勤奋

照片源自1929年11月的《科学》杂志第十四卷第三期。注释《年会记事录》里给出了先后到会的七十余名科学社社友名单。对照名单，我们逐个查对了他们的形象，其实不见“带头大哥”！所以我们判断他并非中国科学社的社员，那倒也契合我们初步的不雅感。

中国科学社第十四次年会到会社友名单

既然不是社员，会是仆人么？1929年恰逢燕京大学建校十年，并正式成立文、理、法三学院，成为综合性大学。燕大对本届科学社年会极尽田主之谊，“吴雷川校长、司徒雷登教务长”出头具名“关于本社社友，皆表强烈热闹欢送”。校内“胡经甫、韦尔巽、李汝祺诸传授”也都是中国科学社的正式会员。除了司徒雷登，我们在合影中找到了《记事录》里提到的全数燕大人物，那么只好暂时排除“带头大哥”是燕大传授的可能性。

既然不是仆人，会是嘉宾么？《记事录》里说“到会宾客有北平研究院院长李煜瀛，中央研究院汗青研究所所长傅斯年”。傅斯年身矮体胖，必定不是。李煜瀛（字石曾，1881-1973）是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故宫博物院首任理事长，并兼任中法大学代校长。李石曾到会并颁发了演讲，若是参与合影，理应被尊于C位。因而有几个伴侣对峙认为大哥就是李石曾。但那两人气量迥然差别，李石曾霸气十足，大哥憨厚可掬。李石曾在1926年遭北洋政府通缉而流亡，于是有伴侣推测他因而而改动发型，流亡又招致容貌枯槁。但那个揣测其实牵强。李石曾在演讲里提到“近以多病，不克不及高声说话……故不克不及多讲。”开幕仪式历时两个小时，李石曾应该是讲完话没比及合影就分开了。

“带头大哥”（左）与李石曾（右）照片比照

“带头大哥”站在C位却不被列名，颇为反常，胡晓江教师由此推测：“也许是科学社年会组织者必不得已请他参会，但学者们不喜好他，所以记录中连名字都不提。”那么，学者们一般不喜好谁呢？天然是政客。

于是我遍查1928年到1937年间的北平十任市长：何其巩、何成浚、张荫梧、王韬、胡若愚、周大文、袁良、宋哲元、秦德纯、张自忠。又把北洋曲、奉、皖各系军阀的影像材料，以及北洋政府和民国政府的所有教育官长捋了一遍。成果发现了良多“有点像”的人。如1928年的北平市长何其巩、军阀吴佩孚和徐世昌，1925年段祺瑞临时政府的教育总长王九龄、陆徵祥内阁的教育总长陈振先等等。单看某人的某张照片，都能找出与大哥某些相像的处所，但找出此人更多的照片来比照，就又不像了。再连系那些人在1929年8月的行迹，最初全数否决。

左起：何其巩，吴佩孚，徐世昌，王九龄，陈振先

于是我们再一次祭出思维风暴，胡晓江教师想到：“该不会是前清遗老？”可是，科学社年会里怎么会呈现八旗王爷？接着我们马上想到，胡先骕在1950年《京师大私塾师友记》里回忆过很多昔时的教师。于是我又用了一天时间查阅此文中提到的老先生，如孙家鼐、张百熙、柯劭忞、林琴南等。但他们要不早早逝世，要不脸型不似，要不履历不符，仍然无解。

之后，我们请纪录片《北洋大时代》团队帮手，无果。只好寄希望于名人图册。先查《中国近现代名人图鉴》（熊治祁主编），该书收录了鸦片战争到新中国成立之前“政治人物为主，旁及军事、文化、经济、科学等各方面的代表人物”近六百位，没有收成。再看《中国近现代人物像传》（南京藏书楼编），内含四千多位近现代汗青人物的照片或画像，收录数量是同类图书之冠。成果发现此中金岳霖、张树森/张树桐的照片有误，范源廉和夏瑞芳的文字介绍有错，却仍是认不出带头大哥。

看到那个份上，实可谓“上穷碧落下鬼域，两处茫茫皆不见”。

苍天不负

几个月折腾下来，近乎技穷。我们好几次打退堂鼓，互相宽慰道：“算了算了，已经认出四十多位了，留点工做有待高明去做。”“C位人名空着就空着吧！”但说归说，毕竟意难平。我们团结影后排李石曾的女婿都能认出来，莫非实的认不出“带头大哥”么？更何况我们不做，又有谁会去做呢？

再次凝望“带头大哥”，他面相憨厚，但气场强大，并且还似曾了解。他既然呈现在那张合影里，那为什么不克不及呈现在同时代别的的合影里？于是，我翻出了家里几十本科学家及文史学人图传，做最初一搏。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看了一打学人图传后，我在《陈垣图传》（刘乃和等编，北师大版）第41页看到了那幅其实不明晰的合影。电光石火之间，我确信找到了，前排右五的鹤发须眉就是“带头大哥”！

辅仁大学史学系教师和应届结业班同窗合影，1931年

此书只明白了陈垣在前排右三，但同时给出了蒋梦麟、马衡、张星烺的名字。蒋梦麟和马衡的形象烂熟于心，看到“张星烺”的名字，我马上记起曾在《现代学林点将录》（胡文辉著）里见过他的尺度像。几处一对，一拍即合，哈，本来大哥就是张星烺！

大哥揭秘

张星烺（1888-1951），字亮尘，江苏桃源（泗阳）人，出名中西交通史专家。他的人生颇为传奇，十八岁收哈佛大学学化学，后往来来往柏林大学学心理化学，但闲暇时“以做史地研究为乐”。回国后在汉阳军工厂、江苏公署工做，复受聘北京大学预科担任化学教员，兼国史编辑处出格纂辑员。1917年去日本治病时，被蔡元培委托搜集国史质料。张星烺在日本东京帝国藏书楼看到外国粹者出书了良多关于中外交往汗青的专著，与之构成明显比照的是中国古籍浩如烟海，却没能充实操纵。民国以后，西方汉学及东方学敏捷开展，鞭策了中西交通史的研究，但中国甚少那方面的专家，以致于中国邦畿之内的问题也只能“待别人为之处理”。此种现状刺痛了张星烺，他于是投身此中。1922年至1926年任青岛四方机车厂化验室主任期间，在工做之余完成了《马哥孛罗游记导言》（中国地学会，1924年）与六册一百二十万字的史学代表做《中西交通史料汇编》（辅仁大学藏书楼，1930年）。

《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是明末以前中国与其他国度交往的史料摘编，涵盖了古代中国与欧洲、非洲、阿拉伯、亚美尼亚、犹太、伊兰、中亚、印度的交往。张星烺同时利用中外文献，从海量的史籍中“发现了良多此前无人晓得，或仅凭推测的中外关系史实。”（奥图尔：《中西交通史料汇编》英文序言，转引自顾钧：《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的“Preface”）。例如张星烺从《隋书·北狄传》里找到可靠证据，证明了匈牙利人是匈奴人的后嗣挂狂传奇手游下载；在《收那名号考》里，他将九种文字的外文文献与《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大唐西域记》《新唐书》《宋史》等古籍停止对照，考证出“收那”实为“秦”字之转音。

“中西交通史在国内具有相当立异意义，引起史学界的重视，北平各校史学系纷繁相邀讲授此类课程。”（李乐：《张星烺与辅仁大学史学系》）1927年，辅仁大学校长陈垣礼聘张星烺到辅仁大学汗青系任教，并担任系主任。张星烺与陈垣、向达、冯承钧、方豪等人，一同创始了中西交通史的系统。1929—1940年间，张星烺在燕大主讲中西交通史、宋辽金元史等等（《燕京大学史稿》）。此外张星烺还在北平师范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兼授史学课。

据张星烺的儿子张至善回忆，1928年张星烺还曾在北师大开过高档有机化学课，史学家牟润孙盛赞道：“一人而曾任文理两科传授，大要以张亮尘先生为第一人。”张星烺“在讲汗青课时也常交融文理。有一次他把我国古代创造的火药和现代火药比拟时，信手在黑板上写了许多化学反响式，详细解释，让听讲的文科生不由瞠目相对”（来新夏：《老气横秋亮尘师——记张星烺教师》）。

张星烺身世化学却钟情于史地，无疑遭到了父亲张相文的影响。张相文（1867-1933）是中国现代天文学初起时的代表人物。他编写了中国第一当地理学、第一本天然天文学和第一当地量学教科书，今天常用的“教科书”一词即发轫于此。张相文于1909年倡议了中国第一个天文学术团体中国地学会，并持久担任会长，还兴办了中国第一种天文学术期刊《地学杂志》。张星烺所选择的“中西交通史学”，完美地表现了他的地学家承与史学喜好。

半路落发的张星烺能登上汗青学讲台，除本身勤奋外，还得益于陈垣的慧眼识才。史学各人陈垣在几十年的辅仁校长任上，“超越学派不雅念，死力揄扬不甚出名的饱学之士”（牟润孙：《敬悼先师陈援庵先生》），聘用了一班“不经审查，没有教学资历，或者学位”的人：史学系主任张星烺没有文科学位；国文系主任余嘉锡是前清举人，什么学位都没有，但是擅长“研究目次之学及古今著作编制、学术源流”（见袁一丹：《陈垣与辅仁学派》）。旧京“有许多人，靠着微薄的薪俸以维持其生活，而将治学研究做为生命的依靠，理乱不闻，自得其乐，一旦被罗致到大学来，皆能有所奉献”（台静农：《北平辅仁旧事》）。辅仁学派由此产生。

老气横秋

张星烺参与1929年中国科学社年会时仅四十一岁，并不是先前推测的年近花甲。从张星烺各期间的照片能够看出，他很早就白了头发，而且他的老相在其时已经相当有名。

张星烺各期间像（左至右：约1928年四十岁，1929年四十一岁，1931年四十三岁，1938年五十岁，时间不详）

辅仁大学校长秘书台静农在回忆文章中提到：“亮丞先生因病的关系，不到四十岁，须发皆白，面目面貌又异于常人的红润。一次他搭胶济火车，没得座位，张宗昌的兵看他那样的老，竟然让座给他。援庵（陈垣）先生喜拿那事向他开打趣，说他老气横秋，张宗昌的大兵都被打动了。”（台静农：《北平辅仁旧事》）1937年夏，柳诒徵在镇江碰到久此外张星烺时，发现他已鹤发墨颜，酷似其父张相文。别的，辅仁大学汗青系1942级重生来新夏，对张星烺的第一印象就是“老气横秋，慈眉善目”，“面上老是带着一丝笑意”（来新夏：《老气横秋亮尘师——记张星烺教师》）。

厚德师长

再查下去，“带头大哥”憨厚的笑容也有了依附。1942年结业的万心蕙是辅仁汗青系更优秀的学生。她自幼丧父，家境贫寒，依靠奖学金和亲朋的帮助勉强付出膏火。张星烺始末顾虑万心蕙的开展，抗战成功后得知燕京大学即将从成都北归，张星烺仓猝从北京鼓楼方砖厂街的家里一步一步走到东单，去找燕京大学汗青学系的洪业传授，为万心蕙领会燕大研究生院的复员情况。多年之后，洪业告诉万心蕙说：“张先生对你实是比本身儿女还关心，他步行到我家，把鞋都走破了。”（万心蕙：《回忆张星烺先生》）在“容颜慈和，实有父母生徒之态”的张星烺帮忙下，万心蕙考上了燕京大学史学研究所，以第一名的成就拿到了哈佛燕京学社的奖学金。万心蕙后来嫁给了汗青学家王桐龄的儿子王霈。近半个世纪之后的1989年，万心蕙夫妇在北京师范大学汗青系设立了“王桐龄、张星烺奖学金”，以表达对“为教育献身的人的一个敬意”和对忠厚师长张星烺的感恩之情。

未解之谜

大哥的身份是处理了，但我们的疑问更大了。中国人合影讲究论资排辈，那是中式社会构造和社会文化的详细表现。合影中比张星烺年龄长、资历深、名气大的大有人在，为什么那位四十一岁的汗青教员会站在中国科学社合影的C位呢？

若是张星烺是代表他的父亲、中国地学会会长张相文参会，《年会记事录》不会未做提及。是不是那天张星烺刚巧到燕大送他的《马哥孛罗游记》译稿（同年燕大藏书楼帮助出书了第一册，余稿散佚），或者是因编撰《燕京学报》而去燕大，遭到科学社中老伴侣竺可桢和翁文灏的邀请而参加合影？也许就是老友们效仿张宗昌兵士让座的梗，幽他一默，请他站C位？

汗青长河中的那一霎时，或许无足轻重，或许无足轻重，恐怕永无谜底了。

经历安在？

文字和图像是史料那枚硬币上的正反两面。图像会供给文字质料无法赐与的汗青本相，也会设置文字质料遭遇不到的难题。回忆寻找大哥的过程，充满了种种意想不到。

有图有本相吗？我们后来发现张星烺的单人照片都是戴眼镜的，但为什么合影里却看不到呢？用过后诸葛亮的目光阐发，那天合影时的光线和角度、照片上的噪点，使他的无框浅色眼镜消逝得无影无踪。

以貌取人吗？识图的题中之意就是“以貌取人”，但偏偏张星烺的边幅如他本人一样“不走寻常路”。他的“老气横秋”，使我们重点查询的年代间接偏离了二十年。他朴实粗粝的气量，更是把我们引入了“军政名人”的歧途。

人以群分吗？汗青照片是固定下来的汗青情境。若是人物契合情境，谜底就简单良多。而张星烺现身于科学社年会合影，实属“出圈”。认出张星烺之后，我曾将那张照片示以一位汗青学人伴侣，他随便地认出了张星烺，但完全不认识四周那些大名鼎鼎的科学家们。若何在大千世界中确定一小我所在的“圈子”，才是实正的难点。

处置浩瀚的汗青质料，能否有技巧可言？其实，做为汗青学家的张星烺已经给出了谜底。他翻译《马哥孛罗游记》，“于举世不为之事，独任其难，十年以来，锲而不舍。”（柳诒徵：《马哥孛罗导言》序）为了编著《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张星烺搜索了多达两百七十四种中文文献和四十二种外文文献，将“外国记载，证以中国是实；或中国记载，证以外国是实”。张星烺慨叹：“至若清理中国旧籍一事，其难（较翻译西书）何啻十倍……处置搜寻，犹之泅海底而探珍珠。往往搜寻丛书一部，消耗工夫数月，而所得仅一二条能够适用，以至无一条可用者，亦有之也……盛暑挥汗，严冬呵冻，未尝辍笔。凄风苦雨，孤灯寒月，费尽心力，始得结业。书或容有疏漏，而十余年之心力，瘁于此矣。”（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序言）

本来，那位“带头大哥”早已深谙我们看五千人照片找他的艰苦与乐趣。那么套用他的话就是，识图或容有疏漏，而遍览五千余图以寻一人之心力，瘁于此矣！

责任编纂：郑诗亮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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