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特稿第1238期
一个网红的入场与退场
退网
采访停止到第18天时,良心传奇手游兑换码我的采访对象颁布发表“退网”。两天后,她删掉短视频平台上的所有做品。
我采访到的故事不行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身高1米5出头的95后女生周玲(化名),驾驶着16.5米长的半挂货车,又美又飒。她出生在云南省昭通市彝良县的大山里,16岁时,为了还哥哥欠下的赌债,她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卖给另一户人家做媳妇。她遭遇3次家暴,最严峻的一次回娘家躺了半个月,她在孩子两周岁时逃离了大山,单独出省打工。碰到后来的货车司机丈夫程兴(化名),她和丈夫一路开货车,为买房子和车攒钱。可新车刚买没几个月,俩人在养育她第一段婚姻里孩子的问题上发作矛盾,间接导火索是周玲背着程兴给孩子买了一辆200元的儿童自行车。为了孩子,周玲选择了离婚。
那个版本是周玲的论述。两年前,她的人生故事被获得过奥斯卡奖的导演拍成纪录片。
本年9月,她爽快地同意了我的采访邀约。凡是情况下,她要开一整夜从浙江台州到福建泉州约700公里的高速路段,天亮后和同伴的师傅换班,她爬到车内的板铺上剪视频、曲播、补觉。车轮每碾过一米,她给本身攒的嫁妆、给儿子攒的抚育费就厚实一点。她熬一个彻夜,赚450元。
和周玲接触的两周多时间里,她称号我“妞”,虽然我年长她5岁,比她超出跨越一头半。她比我想象中还要热情、健谈。那凡是是我们可遇而不成求的采访对象。我随她一路彻夜出车,在午夜的高速公路上唱歌、吃辣条,她回忆那些她认为的“重要时刻和选择”。“生活就是父母生下来,本身活下去。”
黑夜里,她握着标的目的盘高声歌唱“低着头,等待白天,承受所有嘲讽。向着风,拥抱彩虹,英勇向前走……”那一刻,我觉得她本人比我在视频里见到的更动听。
周玲租住的房子在台州,除了台风天,她很少能在房子里睡一晚。我们在她的出租房一路做饭。公共厨房里放着6个煤气罐,她从铝盆里挖一大勺凝固的猪油放到热锅里,爆出葱姜蒜的混合香味。洗菜的水池堵了,她让我躲远,本身蹲在管道旁,徒手晃着拔下毗连处的塑料管,污水涌过她的脚面,“通好啦”她愉快地扭头通知我。
在洋溢着油烟味的公共厨房里,周玲同我聊关于女性经济独立、家庭与婚姻生活的话题。她不肯意我为那一刻摄影纪念,因为“觉得情况太差了”。“等我买了房子请你再来做客。”
“她活得强烈热闹,就像一个小太阳。”采访过她的同业和我交换对她的第一印象。她的故事很合适拍成视频。
她能敏感地觉得粉丝数量的变革,即使我们在吃饭时,她也实时人工监控关于本身的“收集舆情”。粉丝突然增加良多时,必然又是有自媒体转载关于她的视频,她要把对方的讲解再听一遍,看到负面的留言她间接开怼。
“她浑不惜的外表下,有没有恐惧的工具?在男性为绝对主导的货运行业里,她对峙站在里面的动力是什么?她巴望的、逃求的又是什么?”采访条记本里记录着我第二次采访完毕时的猜疑,我决定去找她四周的人。
她几乎没有什么伴侣,我尽可能找到她在采访中提到过的人——她的父亲、前夫、姐姐、采访过她的媒体人、被她“怼到哑口无言”的一家企业公关总监。
没想到,故事陷入一个又一个“罗生门”。
外部信息拼集出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周玲不是被家人“卖”掉的。她和村里其他早婚的姑娘一样,伐柯人上门说媒,她和第一任丈夫相处一个多月后便嫁了过去,后随丈夫一家到浙江打工。
她的父亲告诉我,本身从不晓得她被家暴的往事。她的姐姐告诉我,本身也是在看了纪录片之后才晓得“小妹曾被婆家打”。她的前夫程兴对我说,他们确实因为她第一段婚姻里孩子的工作争吵过,但离婚是因为女方犯了婚姻中原则性的错误。那段婚姻完毕得其实不安静,两人曾有意复合,也曾在短视频平台上发视频揭短。
程兴说,为了收取更多的粉丝打赏,他曾按周玲的要求共同她在收集上假拆离婚——不进她的曲播间,去掉昵称中“某某老公”,“他人问你什么,你都说她说的是实的”。
两个版本有堆叠的处所,她来自很穷的云南大山深处,家里重男轻女,书只念到初一。她勤快,能吃苦,当过洗碗工、洗车工,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组拆过零件。后来,开大货车让她得到了存眷和相对面子的收入。
外围采访在某个霎时击垮了我与周玲间的信赖。我一度思疑要不要继续那个选题。动身前,我被她的“故事”吸引,但生活老是在故事之外。
我想起媒体人王开岭说的,有时候“做新闻,就是和那个时代的疾病打交道,我们都是时代的患者,采访在很大水平上是病友之间的彼此探问”“把一小我送回他的生活位置和闯祸起点,才气领会和理解,只要不把那小我孤立和开除进来,才气看清那个事务对时代生活的意义”。
逃离
周玲25岁,鹅蛋脸,大嗓门儿,笑声能穿透一节车厢。她个子矮,只能坐驾驶椅的前一半,一个枕头塞在她腰与椅背间。她身体前倾踩下离合器,右手鞭策有着12个挡位的手动挡挡杆,给人觉得“她快站在离合器上了”,16.5米长的半挂货车在她的批示下“跑”起来。
接近三更12点,我背着双肩包爬上半挂车4.2米高的驾驶室。拆着辣条、苹果、梨和柚子的食物兜、大红色的铁量手拎音响已经提早登车,为了便利我拍视频时能拍清晰些,她踩着车头前梁,拿着抹布在擦挡风玻璃时负责“挥手”,她踮起脚也只能擦到玻璃的三分之二处。也因为我的到来,她特意回出租屋画了淡妆,涂着口红,头发精心编着,发尾用蝴蝶结卡子夹住。
整座城市已经入睡,周玲和我,还有她的卡友们先后动身。那条道路她开了半年多,她能准确地记清每一个分叉路口,约700公里的道路底子不需要启发航,并能在道路的坑洼处提醒我坐稳。
高速路上偶遇的物流车辆大都是周玲的“旧了解”,她和那些卡友们偶然在抖音下互动,内容无非是“今天在某某路段看见你了”“晚上一路发车,某办事区见”。他们在超车时鸣笛打号召,“海豚音”偶然划破夜的静。
“女卡车司机”在那个行业里其实不常见。2016年中国物流与采购结合会发布的《卡车司机从业情况查询拜访陈述》显示,中国女司机占比约为1%良心传奇手游兑换码;2020年的“中国卡车司机调研课题组”按照问卷估量,女司机约占4.2%。
周玲调侃本身“一上高速就是飞翔形式”。“速度”总联系关系着“胆量”“手艺”和“油耗”。速度快,载重量40吨的半挂卡车要“猛喝油”,司机们最怕急刹车,有时刹住了车头,车身会靠惯性冲上来,“整个驾驶室就被‘推’平了。”她不在意那些,“快”是她在卡友中的奇特“标识”。
她讲本身和“黑夜”的相处。她说本身人生中最难的是被家暴的那段时间,“因为看不到希望”。最初一次遭到家暴后,她去镇上买了火车票,钱是在工地做小工搬水泥时攒下的。她在一个夜里逃出来。两岁多的儿子已经睡熟,她把枕头和被子摞起来,挡在儿子身边。她走一个半小时夜路到镇上,第二天在镇上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和板鞋,然后坐大巴到隔邻县的火车站,踏上去杭州的火车。
故事里的每一个场景和细节,她都能讲得详细,传染力十足。采访过她的记者评价她“能聊”,“被她展示出来的生命力感动”。
她也擅用“意象”。她想买“解放”牌的货车,因为“解放”对她有特殊意义,“象征着本身重获自在”。行驶路上碰见湖中有座小岛,她说,“我就像那座小岛。”
我们的车被黑夜包裹着。讲到那些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路上的车变得少了,困意不成按捺地袭来,周玲脸上的妆也不再精致,她把音箱铺开,跟着曲调放声歌唱。
“还记得分开家那天的日期吗?”我问。
“不记得了。”
“去驾校报名的日期都能记得,那场命运里十分重要的‘逃离’,为什么会记不清时间呢?大要几月呢?”我猎奇。
“因为发作太多事了,一件接一件的。”她答。
后来,我看到她对“女孩别怕”公家号做者讲述的又一个版本:趁着丈夫和婆婆外出,她穿戴身上一套衣服就溜去镇上,躲在一家小吃店做办事员,第一个月工资是600元。怕被找到,钱一到手,就马不断蹄地跑去了杭州。
独一堆叠的是她的目标地和成果,她逃离了大山里的婚姻。
平安感
碰见卡车司机程兴是在2018年,她给程兴的短视频账号发私信,“被他开大车的样子迷住了。” 除了秀车技,程兴偶然发几个本身“主演”的搞笑视频,“那行业除了螺母是母的,满是公的”。
后来,周玲不羞赧,朝镜头笑着说,“是我逃的他。”
她那时在嘉兴打工,在一个消费浴霸的工场组拆零件。她飞去长沙见程兴,程兴不介意她的过去,那让她感应平安。她回嘉兴辞了工,退租了房子,卖掉能换钱的物件,成为程兴车上“穿高跟鞋的卡嫂”。
程兴出生在贵州遵义的农村,初中结业进来闯荡。他脑子活。认识周玲的时候他已经在运输行业待了近10年。他发现,驾校学到的手艺必需多“实战”,那是“商机”。他注册了征询办事公司,帮新手练车,收入是开车时的几倍。
周玲是第一个固执向他剖明的姑娘。程兴第一次见到周玲,“第一觉得就是那姑娘好矮啊。”但他喜好周玲外向、开朗的性格,那与他的性格刚好互补。
他教周玲开车。“哇,那时路过的人都说‘那是个女司机’,”周玲从未体验过那种受存眷的觉得。周玲不再满足过把瘾,她要持证驾驶。
那段故过后来又增加了一些戏剧化的情节。她不行对一家媒体讲,本身背着程兴去报名,考完科目一程兴才晓得,程兴生气到几天没有理她。
后来程兴告诉我,是他带着周玲在贵州的驾校报了名,本身起初确实差别意,因为晓得开车辛苦,他的肩周、腰椎都有病状。但程兴也神驰两人像其他卡车上的夫妻一样,带着锅碗瓢盆,把生活搬进统一辆车上,“她会开(车)的话,能偶然搭把手就行”。
“我才不要在家给你带娃娃咧。”纪录片里,周玲提到本身对成婚后生活的方案。网友称赞她“不做家庭主妇,婚后仍要连结女性独立和社会的毗连”。采访时,我从她口中得知本意,她的“不要在家”是为了时刻和丈夫在一路,保卫本身的婚姻。
周玲成了名副其实的副驾。河南到广西,重庆到上海,夫妻俩开着车碾过大半个中国。一路跑重庆到上海的道路时,她们没有租房,4天一来回,在高速办事区接水洗头发,吃住都在没有空调的车上。
后来,她起头独立驾驶一辆车,与丈夫跑差别的长途道路。她两天一个来回,程兴路途稍远,需要3天,夫妻俩一周只能见一次面,一路待6个小时。
我和几位存眷周玲很久的卡友粉丝聊,他们说,周玲和程兴的故事一度在卡友圈传为美谈。他们印象深入的是一家自媒体发布的视频:黑夜,两辆卡车翻开车灯,车头相对而停,年轻的夫妻俩别离从车上下来,显得有些怠倦,程兴拍拍周玲的头,把她揽入怀中。
“能娶如许的媳妇一路跑车就完美了。”一名卡友在视频下留言。
开货车后,周玲在收集上发布本身开车的视频,与那些剃着寸头、皮肤黝黑的卡车司机差别,即使在车上,她的头发也要变着把戏地编,穿短裙,戴蝴蝶结。她在车窗边沿贴上花朵的粉饰,车内摆盆栽,一个黄色的皮卡丘玩偶系着平安带坐在副驾位上。她没看过皮卡丘“主演”的动画片《奇异宝物》,但她喜好它的外型。
周玲的粉丝量很快超越了程兴。她开曲播,承受网友在曲播间送出的礼品,礼品能兑换成现金,一场曲播“多的话能赚五六百”。她在网上称本身独身,“因为如许有更多人刷礼品。”夫妻俩为此没少打骂。
“他说我都成婚了,还在说本身是独身,就是在骗人家钱。”周玲认为,“骗谈不上,刷礼品是人家毫不勉强的,又不是我拿着人家的手机来给我付出,并且他能不克不及讲点良心,那个钱也不是我一小我花了。”
程兴说,两小我的争吵凡是以他的妥协完毕。他完毕“收集隐形人”的身份是在2019年岁尾,周玲火了,程兴做为故事里的“元素”,呈现在有关周玲的报导中。
走红
2019年的“双11”,周玲在收集上走红。
一家电商公司做了传布筹谋,“六个维度记录下生动、动人、实在的‘双11’故事”,周玲被选中代表“物流”那个维度。她那时为某快递公司的承运商开货车,偶然在收集上发布本身开车的视频,有一两万的粉丝。
11月13日,关于周玲的微纪录片在微博上的播放量到达612万。随后,很多媒体也留意到那个“开大货车的小个子姑娘”,纷繁跟进采访。
周玲和快递公司公关部分的接触多了起来。她和我提到那家快递公司曾提出要签约包拆她,她不肯意,因为“被签约就失去了自在”,她讲本身若何戳破公关负责人的谎话,并“刚烈地”拉黑了对方的联络体例。
我找到她提到的公关负责人林雪(化名),故事同样呈现了差别的版本。
林雪回忆,周玲希望公司能签约她,每月付出必然的费用。“她就很想把本身酿成网红,她试图在打造一个颠末本身打拼、成为女强人的人设,然后希望通过如许一个过程去变现,”林雪阐发。“我们没有实力花良多钱去签约一个网红,但能够帮她找到如许的MCN机构签约她。”
林雪向我供给了她们的部门沟通记录。周玲希望成为快递公司的正式员工。但公司是加盟造,司机来自承运商,公司没有签约任何一个快递车司机。
周玲回绝了此外岗位。“我仍是开车,因为人家看中的就是我那么小的个子开大车。如果我做其他的,人家也不感兴趣。” “我要和你们签合同,前提我来定。想把告白打得更响,开车那方面得听我的。如果有得谈呢,就谈,没得谈我也不勉强哈。”
后来合做没有谈成,周玲拉黑了林雪,周玲解释“厌恶威胁和跟我玩套路的人”。
良多故事的细节呈现出“套娃”的样子。
联络上程兴后,我从程兴那里也得到了纷歧样版本的故事。周玲显得安然,“离婚后能说对方什么好话?”“让他拿出证据来。”转天,她的伴侣圈屏障了我。
她暗示不想解释关于程兴说的“谎话”,“我觉得没啥需要(回应)”。“重庆三十多度的温度,在车上睡觉,可想而知,我跟他在一路是吃了良多苦过来的。”
她试图和我息争。“我烧饭给你吃,并非因为你是记者。可能是我没伴侣,想多交几个伴侣。你也晓得,我天天在大车上,没几个女孩子愿意跟我玩。”
我固然仍被她挡在伴侣圈之外,却也被那段话感动。
原生家庭
本地几乎快忘记了那小我。
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上是另一个名字,那才是她原来的名字。
周玲出生在云南省昭通市彝良县山上的某天然村,她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她有1个哥哥和3个姐姐。
不只整个村子四面环山,整个昭通市都在乌蒙山区,全市96.3%的地区是石漠化严峻的山区。周玲的家在半山腰,学校在山的另一面的山脚下,她每天早晨上学4点半就要起床,走3个小时山路到学校。
她和村里的孩子一样,打小干农活,周玲左手上还留着割猪草时被划伤留下的疤。庄稼地里的事她熟悉:夏历十月起头种土豆,过完春节土豆就抽芽了,3月份,在土豆旁边的沟里种玉米,玉米长到半人高的时候就起头挖土豆,然后把红薯种进土豆腾出来的窝。
“像我们老家,多子女的家庭良多。父母为了本身的生活宽裕点,让十五六岁的女儿嫁人多得是,不但是我们家。”周玲的姐姐告诉我。
关于她的出嫁,周玲的父亲和周玲讲有着差别的版本。父亲对我说,镇上的一个管帐上门做媒,给他和老伴各2000元。男方家在镇里的另一座山上,家庭前提好,儿子在矿上工做。在她的讲述中,本身是被父母卖去的,哥哥赌钱输了,讨帐的人堵到家里来。过年猪不克不及卖,便给15岁的她说了门亲事,给了6000元彩礼钱。一名采访过她的记者告诉我,“(采访时)阿谁彩礼钱,她说了好几个纷歧样的数。”
关于那家人而言,2010年时的几千元是笔不小的财富。周玲说,“人家有洗衣机,有冰箱,算稀奇的,那时我们家里还都是手洗衣服。”脱贫攻坚全面成功之前,昭通市全市11个县中有10个是国度级贫苦县,此中深度贫苦县7个。
在她的论述里,在另一座山上,她做着和出嫁前一样的农活,镇上工地缺人手时,跟同村妇女坐着摩托车到工地干活。她做得最多的是往楼上搬水泥,一天赚30元。
我存眷了一些本地妇女的短视频账号,她们和周玲年龄相仿。有的全家长年在外打工,也有像留鸟一样的,农闲时飞向浙江杭州、慈溪、嘉兴、湖州等地,农忙时赶回家,收土豆,栽海椒秧。
能拴住她们的是孩子。“要不是怀孕了,谁愿意天天待在家里,那种本身赚钱本身花的日子,不香吗?”即使“吃不起海底捞,没买过超越300元的衣服”,外面的世界“仍是安闲”。她们如许归纳综合在家带娃的日子,早起赶天凉爽的时候去干农活,回到家“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拿着价格不到1000元的手机,拍着永久上不了热门的视频。”
她们的视频下总有几条到几十条的回复。除了同为在外打工的异村夫,还有一些异性的调侃、剖明和求交往。
周玲在2015年辞别了如许的日子。新的情况里,她隐瞒着结过婚、生了孩子的履历。她给本身改了名字,后来网上的昵称又加上“开卡车的”“大货车司机”等定语。她在2016年6月考取C1驾驶证。“因为有人给我介绍了对象,要买辆车。”那段豪情最末没有成果。
她如今每月开车能赚1.3万元,对本身的收入有“完全收配权”。跟程兴离婚后,她分期付款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增驾A2驾照后,奖励本身一块9000多元的浪琴手表。本年的生日是在高速路上过的,右手腕的3连环金镯子是她送给本身的生日礼品。
从第一段婚姻出走后,周玲有3年没回家,也没和孩子联络过。2018年5月,她和程兴注销成婚。据她讲,她提早寄了一张银行卡给父亲,里面存了1万元。然后父亲才在镇上把户口本快递给她。
她和程兴的婚礼,10辆卡车做为婚车。女方没有来一位亲朋,周玲的父母也没有参加。
我问周玲的姐姐,“若是你们不晓得她被家暴,那收到她和程兴成婚邀请的时候就会奇异吧,好好的怎么又成婚了呢?”
“我不是很清晰,不知从何说起。”对方回复,她和小妹的联络“本年多了一些”。
纪录片拍摄时,她们回到大山里。哥哥家的新房已经盖起来,父母跟哥哥一家生活。她在父母面前撒娇,带着她们到镇上买衣服,在镜头前大方地亲吻父亲。
摄造团队也去了她儿子就读的学校。课间时,她把孩子叫到教室门口,抱住孩子,“幺儿,我是妈,你不认得我了?”孩子显得淡然,没有眼泪流下来,她用手频频擦着孩子的眼角和脸蛋。
本相
天垂垂亮了,我们的车行驶进城市。周玲打起精神,因为城市比高速路更“危险”——一不小心就会驶入禁行区,物流园路旁容易被车顶刮落电线,还有狭小的掉头区。
“对你最重要的人是谁?”我们在午饭时闲聊。她面露难色,摇头说,没有。
纪录片播出后,她的粉丝又涨了一波。我采访她时,她已经有近24万粉丝。她承受了几家采访,有网友私信评论她“是丢弃孩子的母亲”。
“我说你哪只眼看到我丢弃孩子了,没有联络是因为没有联络体例,并且固然我不断打工有赚钱,但也没有攒下钱,”她又弥补道,“我怕被他们抓归去。”随后,她在小我材料栏里写下,“不再承受媒体采访”。
她告诉我“许多网红都是有团队的”,而她只要一小我,没有人能够筹议。有卡友以过来人的语气吩咐她,“找几个履历过那些事的过来人坐下来好好研究一下以后的路怎么走,不敢再乱了。”
“人红长短多你懂吧。”她惧怕收集暴力。她给我讲乔任梁父母的例子,讲曾在大火中失去家人的林生斌,“网友太能深挖了”。
第一次采访时,我们聊到媒体影响力,她婉言,“如果《人民日报》来采访我就好了。”
她问我有没有采访过一位95后意愿者,对方在去年疫情期间驰援武汉,后来得到表扬。那些荣誉和对方的200多万粉丝一样,令她羡慕。
她希望我能帮手介绍一个当兵的年轻人,想嫁一个“兵哥哥”。“兵哥哥应该都很有本质,更好是暖男那种。但是我又怕人家看不上我。我先攒钱,房子买好了,他退役了我能够开车去接他。”
周玲在意网友的评价,“想让本身的名声好一点”。她封闭了曲播打赏功用,也反面其他主播PK。她带货的一款眼镜销量不错,卖进来3000多副。我们的聊天里,“我粉丝”取代了“我伴侣”,她拿到A2驾照后,最想“感激13万粉丝家人们的撑持”。
承受媒体采访或是曲播,她也有意或无意地塑造着程兴的形象。她的论述拼集启程兴的形象:小气,舍不得几十块的生果钱;脾性大,生气之下把她扔在高速路上;他不敷体谅,因为打麻将忘记接她,让她单独在病院做手术,本身倒尿袋。她称本身是程兴的“赚钱机器”。“我曲播一两个小时,少则100元,多则1000元。”此前我们聊到她曲播打赏的收入,“最多一小时赚600元,前后总共赚了两万元。”
去年,她向本身的粉丝颁布发表,本身2020年7月1日已经离婚,理由是“因为钱”。而程兴给我看的离婚证显示,他们2021年2月离婚。本年6月,纪录片播出后,她改口“离婚是因为孩子。”临近片尾的镜头是他们打骂时说的话,气头上的程兴说了一句“那你去和你的孩子过吧”。“程兴不克不及承受她的孩子”成了不雅寡解读他们婚姻完毕的原因。
程兴说,本身至今没有看那部纪录片。熟悉夫妻俩的卡友们量问周玲,为什么要那样说老程,他以后要怎么生活?她一面向程兴解释,本身不晓得纪录片片尾有那几句气话。一面继续对询问的粉丝称,“纪录片里有我的离婚理由。”
她的视频里一再展现本身命运多舛。父亲是养父,本身“不是(父母)亲生的”。有网友评论“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她的脸和她父亲、她姐姐几乎是一个模型刻出来的。”
我找到他的父亲、表哥求证,他们否认了她的说法,“不晓得她在搞什么”。
面临我的良多量疑,她没有做出答复。
最初一次采访,我测验考试着放下那些“差别的声音”,再与她来一次交心的谈话。我鸠拙地表示,有些细节毫无编造的需要,实在生活自己就具有力量。
我指出一些事实收支和她承受采访时前后内容的矛盾。“家暴的原因?地点?还有既然家暴都发作在浙江嘉兴,何来在云南镇上拍照馆拍的伤痕照呢?”我问。在我对她的第一次采访中,她曾提到最初一次家暴后,她在镇上摄影留下家暴证据,然后逃离云南老家。
“在嘉兴是第一次,回老家是第二次,那有什么收支吗?”她显得义正词严。
“你今天说3次家暴满是(发作)在嘉兴。”我诘问不放。
“既然不相信,我没有跟你继续聊下去的需要,谢谢。”她说。
9月24日,她颁布发表“退网”,她在那份“退网申明”里暗示,在网上分享本身的故事,是为了“传布正能量”——“想要的工具得靠本身的双手缔造,包罗女性伴侣面临家暴,要英勇的(地)零容忍,回绝家暴。”但因为意识到“本身的力量太小了”,所以“收集那浑水了,就不掺合(和)了”。
而我觉得“实在”最有力量。我对她的豪情也从初见时的“出格喜好”变得复杂而难表达。交稿前,我把文中她的实名改成了化名,希望不要危险到她。因为那不但是一个女孩的故事,我们每小我可能都从故事里看到本身的弱点。
她的伴侣圈默默恢复向我可见,又再次封闭。我没有再联络她,短暂的伴侣圈“窗口期”,只见到她在半截塑料瓶里种的几头大蒜,勤奋地生长。
马宇平 来源:中国青年报
来源: 中国青年报